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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得。德鲁克(旁观者).do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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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《旁观者》 *************** *《旁观者》:怀恩师 *************** 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老师。我不遗余力地在探访他们的身影,观察他们教学的方式,并 从中得到无穷的乐趣。我一听说谁是“大师级”的老师,就设法溜进这位老师的课堂上旁听、 观看。若是不得其门而入,也设法问学生,看这位老师是怎么教的,他成功的地方在哪儿。 --------------- 新版序(彼得·德鲁克) ---------------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就已经发觉:人真是形形色色,无奇不有。因此,我从未认为 哪个人特别无趣。墨守成规的也好,传统的也罢,甚至是极其无聊的人,若谈起自己做的事、 熟知的东西,或是兴趣所在,无不散发出一种特别的吸引力——每个人自此成为一个独特的 个体。有一个人最初给我的印象似乎呆板无聊,满嘴废话,让人呵欠连连。这人是新英格兰 小镇的银行家。可是,突然间他话锋一转,谈到扣子的演变史,细说这个小东西的发明、形 状、材质、功能和用途等,却叫我大开眼界。在谈论这主题时,他那炽热的情感直逼伟大的 抒情诗人。不过,我觉得有意思的,倒不是话题本身,而是他这个人。在一刹那间,他已变 成一个相当独特的人。 本书的目的就在刻画一些特别的人,以及他们的特立独行。 从我写第一本书开始(大约是 50 年前)至今,我所写的一切无不强调人的多变、多元, 以及独特之处。 《旁观者》这本书是为我自己而作。然而这是一本有关“人”的书,不是以我自己为主 题。英国版的书名副标题——“记录其他人物以及我所历经的时代”(OtherLivesandMyTimes) 将本书主旨一语道尽。在我的著作中,没有一本反刍的时间像这本这么长——20 年来,这 些人物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,行、住、坐、卧,无所不在;也没有一本书这么快就问世 了——从我坐在打字机前写下第一个字,到完成全书,不到一年的光景。这本书虽不是我“最 重要”的著作,却是我个人最喜爱的一本。 读者的反应显然也是如此。本书的成功,真是令人高兴的事,从新版的发行就知道了, 不必多加解释。但是,最让我感动的,还是常有读者写信给我,或参加会议时告诉我:“你 的著作,我几乎都读过了,对我的帮助相当大,特别是在工作上。但是,在你这么多作品里, 《旁观者》给我的乐趣最多。”他们还常加上一句,“我之所以这么喜欢,是因为其中的人物 真是特别。” 本书可以说是一本短篇故事集,每一章都可个别独立。我希望借此呈现社会的图像,捕 捉并传达这一代的人难以想像的那种神髓、韵味与感觉,比如两次大战间的欧洲、罗斯福的
新政时期(NewDealyears),以及第二次大战刚结束时的美国。事实上,早在肯尼迪执政时, 写作此书的念头已开始萌芽。那些年代对我的孩子、我的学生,以及许多年轻朋友而言,虽 还不算“历史”,却已如吉亚述王国的尼尼微(Nineveh)和阿苏尔(Assur)③般遇不可及。 关于这些年代的记事,史书、传记和统计数字当然已多不胜数,但是“社会科学”是无 法传达出一个社会的内涵、风味以及现实的,正如光靠度量衡是无法说清一个人的长相与举 止;同理,一张彩色照片拍得再好,也无法传达夏日亲身倘祥在绿色山丘的感觉。只有“社 会图像”中的人物才能反映出社会的相貌。 各个章节都是以人物为主,一个章节谈到一个,顶多两个。我之所以拿他们作为主题, 因为这些人本身都是极为精彩的故事。结合起来,可印证一点:社会终究是由许许多多的个 人和他们的故事组合而成的。 --------------- 怀恩师(1) --------------- 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老师。我不遗余力地在探访他们的身影,观察他们教学的方式,并 从中得到无穷的乐趣。我一听说谁是“大师级”的老师,就设法溜进这位老师的课堂上旁听、 观看。若是不得其门而入,也设法问学生,看这位老师是怎么教的,他成功的地方在哪儿。 因此,多年来,“教学观摩”一直是我最大的喜好。好比看精彩的运动比赛,绝无冷场。 至今,这种观察的兴味仍不减当年。 有一件事,在我很小的时候知道了,那就是学生总是可以辨认出老师的好坏。有的只是 二流老师,但是舌灿莲花,机智幽默,因此留给学生至为深刻的印象;有些则是颇负盛名的 学者,但是不算是特别好的老师。但是,学生总可以识别出一流老师。第一流的老师并不经 常广受欢迎,事实上,大受学生欢迎的老师,并不一定能对学生造成冲击力。但是,如果学 生谈到上某位老师的课:“我们学到很多。”这样的话可以信赖,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样才是好 老师。 我还发现,“老师”实在是不易定义。或者说,“教学得力的因素何在?”这样的问题是 没有答案的。我从未看过做法完全相同的两个老师,每个老师都有其独特的表现方式。使一 个老师成为第一流的方法,似乎对另一个老师来说完全没用,而另一个老师或许也不会采用 这种方式。这个现象真令人困惑,至今我仍大惑不解。 ※ 有些老师是不用语言的,就像苏菲老师。施纳贝尔亦然。然而,同一时代还有两位卓越 的音乐老师却很爱说话。过去 50 年来,在美国最厉害的钢琴老师就是列维涅(RosaLhevinne), 她上课老是说个不停,很少做示范;在老年成为美国首屈一指的声乐老师的奥地利女高音勒 曼(LotteLehmann)也是。 本世纪两位卓越的物理学家也是伟大的老师:他们是哥本哈根的玻尔(NielsBohr)⑧ 和费米(EnricoFermi)⑨。费米晚年时就在芝加哥教书,但是玻尔只教天才学生。我听物 理系的学生说,即使是最有天分的学生,也发现玻尔几乎让人无法理解。玻尔在上课前亦下 了很多的准备功夫,然而学生却不能从他的授课和主持的学术研讨会得到什么。现代物理的 第二代大师,从海森伯(Heisenberg)⑩到薛定谔(Schredinger),乃至奥本海默(OPPenheimer), 在研究所深造时都接受过玻尔的指导,他们都把自己能成为科学家归功于玻尔。相形之下,
费米比较会教大学部的学生,特别是新生、不准备踏入物理这个领域的,或是从来没有修过 物理的学生。现代舞大师玛莎·格雷厄姆(MarthaGraham)也是一位很厉害的老师,不管 是初学者或是卓然有成的舞者,她都教得很好,而且用的是同一套教学法。 有些老师则比较会上大班课,在众多学生的面前讲课。富勒(BuckminsterFuller)的课 堂上足足有 2000 个学生,大家可以连续 7 个小时目瞪口呆地听他讲课。有的老师则在教小 班课时,比较得心应手,女高音勒曼就是最好的例子。还有些老师像马克·霍普金斯 (MarkHoPkins)则在一对一教学时,教得最好。有一句老话说,最好的学校就是要“霍普 金斯站一端,一个学生在另一头”。然而,我本人还未见识过这样的老师。好老师就像是节 目主持人,他们需要观众。有的老师是用书写的方式教学,而不是用口语。第二次大战的美 国将领马歇尔(GeneralGeorgeMarshall)就是一例,通用汽车(GeneralMotos)总裁斯隆 ( AlfredSloan ) 也 是 。 斯 隆 的 书 信 也 汇 集 在 他 再 版 的 书 《 我 在 通 用 的 日 子 》 (MyYearswithGeneralMotors)当中;此书也是教学的大师之作、当然,教给我们基督教传 统的老师圣保罗(St.Paul),也是最伟大的老师,他是以书信教导后人的。 表演者的能力和教师的才能似乎没有什么相关,研究学同与教学或是技巧与教学之间也 没有关联。在欧洲传统中的大画家只有了托列多(Tintoretto1577~1640)的学生很多,但是 没有一个学生可以达到二流画家的水准。格列柯例外,所有大画家几乎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平 庸画家教出来的。尽管奥本海默是卓越的管理人才,却未能脐身于相对论、量子物理和原子 物理的伟人之列,但他却是个天才老师,激发年轻一代美国物理学家的创造力,使他们发光 发热。像我这样对物理一无所知的人,聆听他在普林斯顿的讲座,觉得眼前像是浮现出了壮 丽的高山、大海。海顿、莫扎特和贝多芬在维也纳时,也受教于一位伟大的老师——迪亚贝 利(habelli),而他留给后世的不过是些枯燥无味的手指练习曲。再下一代的名师并不是舒 曼、勃拉姆斯、瓦格纳,也非李斯特、柏辽兹,这些只能算是不错的老师,真正的名师是舒 曼的遗孀克拉拉(ClaraSchumann),她才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钢琴教师。 通过“教学观摩”,我很早就下结论道:老师没有一定的种类,也没有完全正确的教学 法——教学就像一种天赋,像贝多芬、卢本斯和爱因斯坦等那些与生俱来的奇才;教学是个 人特质,和技巧和练习无关。 多年后,我又发现另一种老师。更正确的说法该是,他们会激发学生学习。他们之所以 能做到这一点,并非因为他们有特殊的天赋,而是凭借着一种方法来导引学生学习,正如我 小学四年级的老师埃尔莎小姐。他们发掘每个学生的长处,并为他们立下近期与远程的目标, 让他们更上一层楼。然后,再针对每个学生的弱点下对策,使他们在发挥自己长处时,不至 于受到弱处的牵制。这些老师并使学生从自己的表现中得到相当的回馈,进而培养自律、自 我引导的能力。这样的老师多半会鼓励学生,而不是一味地批评,但是他们也不会滥用赞美 的言辞,以不至失去刺激的效果。他们认为该给学生的主要奖励就是满足和成就感。他们并 没有“教”学生,而是为学生设计出学习的方法。因为总是采取一对一的方式,这种教学法 几乎适用于每一个学生。因此,教学并不是指某个学科的知识,或是所谓“沟通技巧”,而 是一种特质。对苏菲小姐那样的老师而言,教书和人格特质有关;至于埃尔莎小姐,教学则 是一种方法。
--------------- 怀恩师(2) --------------- 因此,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老师:一是天赋型的,另一则为学生设计学习课程,以方法为 主的。教书是一种天赋才能,天生的老师可自我改进并成为更好的老师;以方法为主的老师 则有一套几乎人人适用的学习法。事实上,天生的老师再运用一点教学法,就可以成为伟大 的老师,也可成为无所不能的名师,不管是在大讲堂上课、小组教学、教初学者或是指点已 相当精进的学生都能愉快胜任。 苏菲小姐就有天生老师的魅力,而埃尔莎小姐则有自己的一套方法;苏菲小姐让学生豁 然开悟,埃尔莎小姐则教给我们技能;苏菲小姐把梦想传达给我们,而埃尔莎小姐导引我们 学习——苏菲小姐是教师,而埃尔莎小姐则是利用教学法的人。这种区分并不会使古希腊的 先哲,如苏格拉底大为意外。传统上,苏格拉底亦被称为伟大的老师。对此称呼,他本人应 该不以为忤。但是,他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个老师,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利用教学法、引导 学生学习的人。 苏格拉底的方法并不是“教的方法”,而是“学的方式”,一种特别设计的学习法。苏格 拉底对诡辩学派的批评就是因为他们太强调教的一方,并认为老师教的是“学科”。苏格拉 底则觉得这种看法没有意义,他以为:老师教的不是“学科”,而是“学习方法”,学生从而 学到该学科的知识。“学”是有成果的,“教”则是虚假的;这种看法使他成为阿波罗神话中 “希腊最有智慧的人”。 然而,过去两千年来,主张教学是可教的诡辩学派一直是主流。他们最后的大胜利就是 美国高等教育盲目的信条,认为博士学位或是对某一学科的深究就是教学的先决条件。还好, 诡辩学派所能主导的,也只有西方。其他文化中的老师并不像西方诡辩学派所说的。印度文 里的老师就是“宗师”(guru),亦即灵性的导师,这些“古鲁”是天生的,而不是后天学成 的;他的权威不是出自对某一个大学学科的研究,而是由精神而来。同样地,日本人所称的 “先生”(Sensei)就有“大师”的意思,也不是单指老师。但在西方传统中,我们却把教 书视为一种技巧而忘却苏格拉底的话:“教书”是天赋,“学习”则为一种技巧。 直到本世纪,我们才重新发现苏格拉底对“教”与“学”的定义。过去 100 年来,由于 我们比以前更认真地研究“学习”这个课题,所以才能重新体认苏格拉底的话。我们发现, 学习是深植于每一个人身上的,人类以及所有的生物都是照着一定方法学习的“学习体”。 研究了一整个世纪后,我们对学习的认识,还比不上埃尔莎小姐,但是我们很清楚,她的所 知所行都是对的,而且适用于每一个人。 从苏格拉底的时代至今,两千年来,我们一直在辩论“教”与“学”到底是属于“认知 的”还是“行为的”范畴。这真是一场无谓的战争。其实,两者皆是,也是另一种东西,那 就是热情。天生的老师一开始便满怀热情,而善于利用教学法的老师在学生有所领悟时,而 获致热情;学生脸上那心领神会的微笑比起任何药物或麻醉品更令人上瘾。老师自己都教得 烦闷无趣的话,教室有如被瘟疫肆虐一般,不管是教书或学习都会受到相当大的阻碍——这 种病症,只有“热情”能够解救。教与学好比是柏拉图式的爱(PlatonicEros),也就是柏拉 图《会饮篇》(Sympasium)中谈到的爱;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匹尊贵的柏拉图飞马,从教或 学当中,才能找到伴侣。对天生的教师而言,热情就在他们身上;对利用教学法的老师来说, 则可在学生的身上看到热情。但是,不管教与学,都是热情,一种是天生就有的热情者,另 一种则是陶醉于热情而不可自拔者。 天生的教师和利用教学法的老师又有一个相同点:他们都非常负责。
*************** *《旁观者》:真假弗洛伊德 *************** 我和弗洛伊德仅接触过这一次。小时候,不知握过多少大人的手,而我所以特别记得弗 洛伊德,是因为后来父母对我说:“你要好好记住这一天,你刚刚遇见的人是奥地利,嗯, 或许该说是在欧洲最重要的人了。”我问道:“比皇帝更重要吗?”父亲回答:“是的,比皇 帝更加重要。”这件事留给我深刻的印象。 --------------- 真假弗洛伊德(1) --------------- 在我童年时期的维也纳,若弗洛伊德不是那么有名的话,我就不会注意到有关他的迷思 与真相之间那显著的差异。 我的双亲和弗洛伊德有多年的交情。弗洛伊德大约比我父亲大 20 岁,因此父亲在阿尔 卑斯湖边的小路遇见弗洛伊德时,总会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(弗洛伊德家的避暑别墅就在湖 畔,和施瓦兹瓦尔德家为邻),弗洛伊德也会向父亲回礼。母亲当年念医学院时,对精神医 学很感兴趣,曾在苏黎世一家心理治疗诊所工作过一年。那家诊所的负责人布洛伊勒医师(B leuler)①就是弗洛伊德相当尊敬的一个人。 母亲在出嫁前,就常买弗洛伊德的书。我手中有 1900 年出版的《梦的解析》(D ieTraumdeutung)初版,那本书原本是母亲收藏的。当年初版只卖出了 351 本。母亲还有《日 常生活的精神分析》(ZurPsychopathologiedesAlltagslebens)一书的修订版,印行年代是 1907 年,书中包含有名的“弗洛伊德语误”(the“FreudiansliPs”)。这两本书仍夹着母亲的书签, 上面的签名仍是娘家姓氏。母亲婚前曾上过弗洛伊德的课,不知是在大学,还是在精神科医 学会,显然地,母亲是在场惟一的女性。她津津乐道,自己的出现总是让讨论“性”和“性 问题”的弗洛伊德大为尴尬。 有人介绍我给弗洛伊德时,我才八九岁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,吉妮亚办的一家“合 作餐厅”就在伯格斯(Berggasse),弗洛伊德家的公寓就在隔壁。在维也纳闹饥荒的那几年, 弗洛伊德和家人有时会在那儿吃午饭,我们家也是,还会在同一张桌子用餐呢。弗洛伊德认 识我的父母,因此我就被介绍给他,并和他握手。 但是,我和弗洛伊德仅接触过这一次。小时候,不知握过多少大人的手,而我所以特别 记得弗洛伊德,是因为后来父母对我说:“你要好好记住这一天,你刚刚遇见的人是奥地利, 嗯,或许该说是在欧洲最重要的人了。”那时该是在大战结束前,因为听了这话,我问道: “比皇帝更重要吗?”父亲回答:“是的,比皇帝更加重要。”这件事留给我深刻的印象,因 此我还记得,即使那时的我只是个小孩子。 重要的是:我的父母都不是弗洛伊德的信徒。事实上,母亲还常常批评他这个人和他的 理论,但是他们仍认为他是“在欧洲最重要的人”。 ※ 关于弗洛伊德,有三件事是大家深信不疑的,至少在以英语为主的国家是如此。第一,
他一生穷困,为生活所苦,几近赤贫;第二,他因反犹太的情结而痛苦万分,而且因身为犹 太人,无法得到他应得的大学教职和学术界的认可;第三则是,他为当时的维也纳医学界所 轻视。 这三件事,可说是纯然的“迷思”。其实,少年时代的弗洛伊德家境不错;此外,作为 一个年轻医师的他,一开始执业就赚了不少。没有人因为他是犹太人而歧视他,一直到晚年, 希特勒入侵,才使他流亡国外。而且,他是奥国医学史上最早得到学术界正式认可的人才。 如果依照原来 a 聊严厉的标准,他是门儿都没有。总之,维也纳医学界并未忽略他,只是将 他“排拒”在外。弗洛伊德之所以被拒,是因为他严重破坏了医学伦理。而他的理论被抗拒 的原因,则是——看来冠冕堂皇,却只道出一半的真理;与其说他的理论是医学或是治疗法, 不如说是“诗”。 关于弗洛伊德和他在维也纳的生活,这些迷思要不是他自己深信不移,对他本人或其精 神分析理论,可说是微不足道而且不相关。其实,这些迷思就是他捏造、宣扬开的。特别是 在他的书信中,无不一再强调。透过书信,这个骄傲、自律而重隐私的人把他的忧虑发泄出 来。换言之,这些迷思对他本人而言非常重要。为什么呢? 弗洛伊德非常刻苦,从不发怨言,最厌恶自怜自艾,哀声叹气在他看来最为可耻。即使 肉体遭受极大的痛苦,他也不吭一声。不管是他自身或是家庭生活的苦,他都极能忍受。然 而,他却不断地抱怨那种“想像的折磨”——比如生活穷困、受到反犹人士的歧视以及被其 他维也纳医师轻视等。 就其他方面而言,弗洛伊德可谓坦白得可以,特别是对他自己。他在自我检视时,几近 残酷——对普通人来说是无伤大雅的嗜好,他则恨之入骨,巴不得连根拔除。令人无法想像 的是,弗洛伊德会这样捏造并宣扬有关自己的神话与迷思;更让人不解的是,弗洛伊德难道 不知道那些声明与抱怨,都不是“事实”,而是子虚乌有?在维也纳,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 点,纷纷谈论弗洛伊德的这种“怪癖”。 我们可以用弗洛伊德自己的理论来分析他,并得到答案:这些迷思也是他说溜嘴的“语 误”。即使他自我剖析、高度坦诚,并自律甚严,也无法面对一些深层的现实与创痛。我们 就是从弗洛伊德那儿学到,这种“语误”绝非无关紧要。如果有一本“弗洛伊德正传”的话, 里面的他该是个严厉而惟一的神——如奥林匹斯山的宙斯,或是《旧约》中的耶和华。从他 的“语误”来看,他则是永远不得解脱的普罗米修斯。在弗洛伊德所有的作品当中,最常提 及的神话人物就是普罗米修斯。 ※ 弗洛伊德家虽非维也纳人说的“巨富”,然而也算是生活无优的中产阶级。他出生于 1856 年,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。那时的维也纳刚快速地发展成都会。他们家位于旧市区外,是个 四五层楼高的“深宅大院”,里面有点阴暗,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具,只有一个浴室,不过 还是相当宽敞。而且像那种“中产阶级”家中总有两三个仆人,每周另有女清洁工来家中清 扫,还有裁缝每个月来缝制新衣。他们常在维也纳近郊的温泉或山上消暑;星期天全家人到 维也纳森林散步;孩子都上中学;家中藏书甚丰,音乐声不断;此外,他们每星期都上剧院。 --------------- 真假弗洛伊德(2) ---------------
这就是弗洛伊德一家人过的生活。他的弟弟亚力山大曾为商业部出版了一本有关铁路运 费关税的参考书籍,当时主事的商业部长就是我父亲。这个弟弟就对弗洛伊德的说法表示愤 怒,不知道哥哥何以坚持自己“家境清寒”,这样对死去的父亲简直是种污辱,因为他实在 是让家人衣食无缺的好家长,而且培养每一个兄弟上大学。弗洛伊德年轻时,有三四年以上 在巴黎求学,甚至在完成医学和专业训练后,还靠家人资助,过着相当舒服的日子,口袋里 总有钱可以买书、听歌剧或看戏。当然,他们不是有马车代步的“有钱人家”,但是弗洛伊 德一家到维也纳附近的温泉胜地巴登(Baden)或弗斯楼(Voeslau)过暑假时,总会租一辆 马车。而且,弗洛伊德从巴黎学成归国开始执业后,因为治疗精神官能症的技巧显著,求诊 的病人一直络绎不绝。 他也很早就得到学术界正式的认可。在奥地利,医师只要能得到“教授”的头衔,好比 拥有自行印钞票的执照,收费也就跟着水涨船高,多达原来的三四倍。正因如此,不到 60 岁的奥地利医师,很少有人可以荣获这个头衔,然而弗洛伊德不到 50 岁就拿到了。这个头 衔本来是特别留给大医院的主任,以弥补他们不开业损失的利润,并奖励他们的义诊。即使 弗洛伊德未曾在大医院行医,而且只收自费的病人,他还是被尊为“教授”。 至于他一再地诉说自己因为是犹太人而受到歧视,比如大学医学院提供他神经医学讲座 的教职时,他得到的不是“正教授”的头衔,而只是“副教授”。事实上,大学医学院的讲 座规定是法律制定的,有任何更改,必须征得国会的同意。在医学院所谓的“正教授”资格 都属于比较“旧”的学科,也就是 18 世纪设立的,如内科医学、产科学和外科,其他科别 的讲座都只是“副教授”。在大学医院具有领导地位的教授,例如神经科提供给弗洛伊德的 职务,过了一两年就可升格为“正教授”。其实,弗洛伊德进入大学医院的时候,就比任何 一个维也纳医师都早。因此,若是弗洛伊德不谢绝这个机会,早就拿到“正教授”的头衔了。 然而,他却敬谢不敏,后来还抱怨身为犹太人的他受到歧视! 在 18 世纪末期,不管一般维也纳的小店主或是工匠多么反犹太,法律也好,政府机构 以及“受过教育”的人也好,特别是维也纳的医学界,都反对这种歧视行为。在弗洛伊德行 医时,约是从 1880 年到 20 世纪初,维也纳医学界多数的领导人都是犹太人,即使不信犹太 教,也是具有犹太血统的。根据奥匈帝国史学权威麦卡特尼(C.A.McCartney)的研究,1881 年弗洛伊德开始执业的时候,维也纳六成以上的医师都是犹太人;到了 1900 年,大学医学 院的临床医学讲座、各大医院主任、军方外科总医师、皇帝御医,以及为皇族接生的产科医 师,几乎都是犹太人。由此可见,弗洛伊德声称因为自己身为犹太人才不能得到神经医学正 教授的资格,实在有违事实。不管是不是犹太人,跟他执业、在医学上的地位,以及是不是 为维也纳医学界所接纳,根本没有关系,特别是这个医学界本已是犹太人的天下。 事实上,维也纳医学界发现弗洛伊德令人无法苟同的主要原因,正是因为这个医学界相 当“犹太”。第一波反对弗洛伊德的声浪就是精神分析的信仰者所发出的,他们宣称弗洛伊 德破坏犹太的医学伦理,说他不仅不肯办义诊,还口口声声地说精神分析不可免费,如果不 收取相当的费用,病人从治疗中得到的好处就很有限。对大多数秉持犹太传统的维也纳医师, 弗洛伊德简直是“不道德”。当然有很多医师是以赚钱为目的,包括一些人称“吸血鬼” (“Renex”)的犹太医师。在不得不注重那些“吸血鬼”的医术时,一般医师还是会把病人 转介给他们。但是大家还是认为这些“吸血鬼”是可耻的。然而,即使是最可怕的“吸血鬼” 在大学医院当主任的同时,还是会照顾贫苦的病人;尽管贪婪,依然大力宣扬医学伦理和无 私的奉献。 弗洛伊德就不一样。他耻笑这种做法,直接向最崇高的犹太医学伦理挑战。他把行医当 做是一种“交易”。更糟的是,维也纳医师开始猜想:说不定弗洛伊德是对的。然而,就心 理障碍或精神治疗而言,坚持高收费有“疗效”而且“无私”,实在是大害。 更让人困惑的是,弗洛伊德坚决主张医师和病人之间不可有任何情感。做医师的当然都
知道对折磨、死亡、痛苦,必须习以为常,而且要无动于衷。因此,医师不治疗自己家人是 很合理的。然而,医疗信念的中心思想就是——关爱和照顾是适用于任何病症的处方。当然, 没有爱心,也可治好骨折,但是有爱心更佳,而且受病痛折磨的“人”最需要一位有爱心的 医师。弗洛伊德却要医师摒除同情心,不可对病人发生兴趣。他还说,关爱对病人有害无益, 因为这样病人会变得更依赖,阻碍疗效。所以,不要把病人当作是自己的兄弟,而应将他们 视为“物体”相待。 如此,原本救人一命的医师就有可能沦为“工匠”。对维也纳所有的医师来说,不管是 不是犹太人,这和他们当初行医的使命相悖,等于是公然侮辱他们的自尊和专业。更令人难 堪的是,许多人由此产生怀疑,至少从精神分析的层面而言,弗洛伊德或许是对的。 --------------- 真假弗洛伊德(3) --------------- 维也纳一位犹太资深外科医师哈耶克(MarcusHajek),不但是大学医院的耳鼻喉科主任, 而且拥有“正教授”的头衔。有一天,他在我家吃晚饭时说道:“但是,假如弗洛伊德说的 没错,精神分析就是一种麻醉药了。当医师的不管其中的危险性,故意让病人上瘾的话,不 但是犯罪的行为,也有违医者神圣的职责。” 把精神分析当作是治疗和科学方法来讨论,比探讨其伦理价值的来得多。弗洛伊德是属 于维也纳“现代医学”的第二代。所谓的“现代医学”,历经一个世纪以上缓慢的孕育过程, 最后终于在维也纳开花结果,也就是在弗洛伊德出生的前几年。到了弗洛伊德那一代已意识 到,医学所能成就的和“前科学时代”的医学,也就是莫里哀(Moliere)戏剧里那些可鄙 的庸医所为,可谓有着天壤之别。“现代医学”不仅能做诊断、治疗,且是一门可学、可教 的学问。那一代的“现代医学”成果非凡,比方说细菌学的研究发展,使得传染性疾病的预 防和治疗能力大为提升;借助麻醉进行外科手术,由于消毒和无菌的进步,使得病人在接受 手术后,不至因感染而死亡。 约在 1700 年,由于荷兰的布尔哈夫医师(Boerhave)②以及英国的西德纳姆医师(S ydenham)③的出现,医学才不再是江湖郎中的信口开河,并脱离了以往空洞的理论与臆测。 疾病都是特别的,有其特殊的缘由、症状与治疗方法。细菌学的大胜利就是由弗洛伊德那一 代的医学所缔造的,正因为他们证明了每一种感染都是很特别的,因为某种特殊的病菌、由 独特的带原者传播,如跳蚤或蚊子,并以某种方式对特别的组织产生作用。在现代医学史上, 一旦忘记布尔哈夫和西德纳姆给我们的教训,如主张顺势疗法的哈内曼(Hahnemann)学派 又很快地就会被人讥笑为“无稽之谈”(弗洛伊德出生时,哈内曼刚好过世)。然而,精神分 析学派却认为所有的精神失调都可依循一个通则;许多执业者(虽然不包括弗洛伊德本人) 并宣称,精神病是“情感的”而非“肉体的”疾病,是由本我、自我与超我表现出潜意识里 的性压抑而来。 有人告诉我,在 1900 年左右,维也纳医学会曾在派对中演出一出讽刺短剧,模仿莫里 哀的剧作《想像的病》(LeMaladImaginaire)。其中有个庸医说道:“如果病人爱上母亲,是 因为患了精神病;反之,若他恨母亲,也是同样的精神病。不管是什么病,原因都一样;不 管原因为何,都是一样的病。治疗方式也相同:21 个小时的心理治疗,收费奥币 50 克朗 (Kronen)。”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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